“第四橋邊,擬共天隨住!
------該詩句摘自宋代詩人姜夔的《點絳唇·丁未冬過吳松作》
燕雁無心,太湖西畔隨云去。數(shù)峰清苦。商略黃昏雨。
第四橋邊,擬共天隨住。今何許。憑闌懷古。殘柳參差舞。
賞析
姜夔論詩有四素:氣象、體面、血脈、韻度。對四者的要求且是“氣象欲其渾厚”、“體面欲其宏大”、“血脈欲其貫通”、“韻度欲其飄逸”。雖是論詩之語,移之于詞,也甚貼切。讀此詞,知其所言非虛。此詞之意境,呈為一宇宙。
上片之境,乃詞人俯仰天地之境。“燕雁無心”。燕念平聲(yān煙),北地也。燕雁即北來之雁。時值冬天,正是燕雁南飛的時節(jié)。陸龜蒙詠北雁之詩甚多,如《孤雁》:“我生天地間,獨作南賓雁!薄歸雁》:“北走南征象我曹,天涯迢遞翼應勞。”《京口》:“雁頻辭薊北。”《金陵道》:“北雁行行直!薄堆恪罚骸澳媳甭泛伍L。”白石詩詞亦多詠雁,詩如《雁圖》、《除夜》,詞如《浣溪沙》及此詞?赡芘c他多年居無定所,浪跡江湖的感受及對龜蒙的萬分心儀有關。劈頭寫入空中之燕雁,正是暗喻飄泊之人生。無心即無機心,猶言純?nèi)翁烊。點出燕雁隨季節(jié)而飛之無心,則又喻示自己性情之純?nèi)翁烊。此亦化用龜蒙詩意。陸龜蒙《秋賦有期因寄襲美》:“云似無心水似閑!薄逗鸵u美新秋即事》:“心似孤云任所之,世塵中更有誰知!毕戮渚o接無心寫出:“太湖西畔隨云去!毖嘌汶S著淡淡白云,沿著太湖西畔悠悠飛去。燕雁之遠去,暗喻自己飄泊江湖之感。隨云而無心,則喻示自己純?nèi)翁烊恢猓?a href="/gushi/songdai/chenyu/" target="_blank" class="lt">陳郁《藏一話腴》云:白石“襟期灑落,如晉宋間人。語到意工,不期于高遠而自高遠。”范成大稱其“翰墨人品,皆似晉宋之雅士!張羽《白石道人傳》亦曰其“體貌輕盈,望之若神仙中人!钡资c晉宋名士實有不同,晉宋所謂名士實為優(yōu)游卒歲的貴族,而白石一生布衣,又值南宋衰微之際,家國恨、身世愁實非晉宋名士可比。故下文寫出憂國傷時之念。太湖西畔一語,意境闊大遙遠。太湖包孕吳越,“天水合為一”(陸龜蒙《初入太湖》)。此詞意境實與天地同大也!皵(shù)峰清苦。商略黃昏雨。”商略一語,本有商量之義,又有醞釀義。湖上數(shù)峰清寂愁苦,黃昏時分,正醞釀著一番雨意。此句的數(shù)峰之清苦無可奈何反襯人亡萬千愁苦。從來擬人寫山,鮮此奇絕之筆。比之辛稼軒之“我見青山多嫵媚,料青山,見我應如是”(《虞美人》),又是不同的況味。
下片之境,乃詞人俯仰今古之境!暗谒臉蜻,擬共天隨住!钡谒臉蚣础皡墙峭庵嗜獦颉保鄭文焯《絕妙好詞校錄》),“以泉品居第四”故名(乾隆《蘇州府志》)。這是陸龜蒙的故鄉(xiāng)。《吳郡圖經(jīng)續(xù)志》云:“陸龜蒙宅在松江上甫里。”松江即吳江。天隨者,天隨子也,龜蒙之自號。天隨語出《莊子。在宥》“神動而天隨”,意即精神之動靜皆隨順天然。龜蒙本有胸懷濟世之志,其《村夜二首》云:“豈無致君術,堯舜不上下。豈無活國力,頗牧齊教化!笨墒撬硖幫硖颇┦溃e進士又不第,只好隱逸江湖。白石平生亦非無壯志,《昔游》詩云:“徘徊望神州,沉嘆英雄寡!薄永遇樂》:“中原生聚,神京耆老,南望長淮金鼓!钡嗯e進士而不第,飄泊江湖一生。此陸、姜二人相似之一也。龜蒙精于《春秋》,其《甫里先生傳》自述:“性野逸無羈檢,好讀古圣人書,探大籍識大義”,“貞元中,韓晉公嘗著《春秋通例》,刻之于石”,“而顛倒漫漶翳塞,無一通者,殆將百年,人不敢指斥疵纇,先生恐疑誤后學,乃著書摭而辨之!卑资瘎t精于禮樂,曾于南宋慶元三年“進《大樂議》于朝”,時南渡已六七十載,樂典久已亡滅,白石對當時樂制包括樂器樂曲歌辭,提出全面批評與建樹之構(gòu)想,“書奏,詔付太常!保ā端问贰分玖罚┮圆家露鴮鹘y(tǒng)文化負有高度責任感,此二人又一相同也。正是這種精神氣質(zhì)上的認同感,使白石有了“沉思只羨天隨子,蓑笠寒江過一生”(《三高祠》詩),及“三生定是陸天隨”(《除夜》詩)之語。第四橋邊,擬共天隨住,即是這種認同感的體現(xiàn)。
第四橋邊,其地仍在,天隨子,其人則往矣。中間下擬共二字,便將仍在之故地與已往之古人與自己連結(jié)起來,泯沒了古今時間之界限。這是詞人為打破古今局限尋求與古人的精神句誦而采取的特殊筆法。再如劉過《沁園春》之與東坡、樂天、林和靖交游,亦是此一筆法。以上寫了自然、人生、歷史,筆筆翻出新意結(jié)筆更寫出現(xiàn)時代,筆力無限!今何許”三字,語意豐富,涵蓋深廣。何許有何時、何處、為何、如何等多重含義。故“今何許”包含今是何世、世運至于何處、為何至此、如何面對等意。此是囊括宇宙、人生、歷史、時代之一大反詰,是充滿哲學反思意味一大反詰。而其中重點,主要在“今”之一字。憑欄懷古,筆力雄勁,氣象闊大。古與今上下映照成文,補足“今何許”一大反詰之歷史意蘊。應知此地古屬吳越,吳越興亡之殷鑒,曾引起晚唐龜蒙之無限感慨:“香徑長洲盡棘叢,奢云艷雨只悲風。吳王事事須亡國,未必西施勝六宮!保ā吳宮懷古》)亦不能不引起南宋白石之無限感慨:“美人臺上昔歡娛,今日空臺望五湖。殘雪未融青草死,苦無麋鹿過姑蘇!保ā冻埂罚
懷古正是傷今!殘柳參差舞,”柳本纖弱,那堪又殘,故其舞也參差不齊,然而仍舞之不已。舞之一字執(zhí)著有力,蒼涼中寓含悲壯,悲壯中透露蒼涼。“殘柳參差舞”這一自然意象,實際上是南宋衰世的象征,隱然包含著雖已殘破仍不甘滅亡的意味。這與李商隱《登樂游原》“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”,象征唐朝國運的不可挽回有同工之妙。而其作為自然意象之本身,則又補足“今何許”一大反詰之自然意蘊。結(jié)筆之意境,實為南宋國運之寫照。返觀數(shù)峰清苦二句,其意蘊正為結(jié)尾之伏筆。在此九年之前,辛稼軒作《摸魚兒》,結(jié)云:“休去倚危欄,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!蹦耸峭灰饩。白石本詞用舞字結(jié)穴,蘊含無限蒼涼悲壯。
善于提空描寫,從虛處著筆,是白石詞的一大特點。此詞將身世之感、家國之恨融為一片,乃南宋愛國詞中無價瑰寶。而身世家國皆以自然意象出之,自然意象在詞中占優(yōu)勢,又將自然、人生、歷史(尚友天隨與懷古)、時代打成一片,融為一體。
尤其“今何許”之一大反詰,其意義雖著重于今,但其意味實遠遠超越之,乃是詞人面對自然、人生、歷史、時代所提出之一哲學反思。全詞意境遂亦提升至于哲理高度。“今何許”,真可媲美于《桃花源記》“問今是何世”,《登幽州臺歌》“前不見古人,后不見來者”。這首詞無限感慨,全在虛處,正是“意愈切而詞愈微”,這種寫法,易形成自我抒寫之形象與所寫之意象間接開距離,造成朦朧之美感。此詞聲情之配合亦極精妙。上片首句首二字燕雁為疊韻,末句三四字黃昏為雙聲,下片同位句同位字第四又為疊韻,參差又為雙聲。分毫不爽,自然天成。雙聲疊韻之回環(huán),妙用在于為此一尺幅短章增添了聲情綿綿無盡之致。
第四橋邊,擬共天隨住。今何許。憑闌懷古。殘柳參差舞。
姜夔的詩
- 《角招》
- 《點絳唇·丁未冬過吳松作》 宋詞三百首
- 《法曲獻仙音》
- 《過垂虹》 古詩三百首
- 《霓裳中序第一》
- 《浣溪沙(巳酉歲客吳興,收燈夜闔戶無聊,俞商卿呼之共出,因記所見)》
- 《卜算子》
- 《滿江紅》
- 《石湖仙(越調(diào)壽石湖居士)》
- 《一萼紅》
- 《除夜自石湖歸苕溪·其一》
- 《點絳唇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