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年年游子惜余春,春歸不解招游子!
------該詩句摘自宋代詩人賀鑄的《惜余春·急雨收春》
急雨收春,斜風(fēng)約水。浮紅漲綠魚文起。年年游子惜余春,春歸不解招游子。
留恨城隅,關(guān)情紙尾。闌干長對西曛倚。鴛鴦俱是白頭時,江南渭北三千里。
鑒賞
這是一篇游子傷春懷人之作。
上片寫惜春思歸!凹庇晔沾,斜風(fēng)約水”。寫暮春時節(jié),雨急風(fēng)斜。這第一句寫得別致新穎,其中“收”字尤見功力。不言春將盡,不言春歸去,而曰“急雨收春”,看一“收”字,至使“急雨”反客為主,造語生動俏皮。急雨收回春天,斜風(fēng)拂掠水面,而“浮紅漲綠魚文起”接著寫暮春時節(jié)水面上的景致。紅化凋零,飄飄灑灑落滿江面;江水上漲,綠波蕩漾;魚兒游弋,激起陣陣波紋。這里的“魚文”二字最易引起人的暇思。中國自古就有魚雁傳書之說,書信常被稱為“魚書”或“雁書”。這“魚文”仿佛就是幻化了的書信,勾起游子無盡的相思!澳昴辍眱删渲睂懴Т。游子珍惜春天,舍不得春天離去,見春將盡,落紅飄零,意緒萬千。正如辛棄疾所云“惜春常怕花開早,何況落紅無數(shù)!”游子惜春,可春并不理會,春歸時也不懂得招呼游子,不知約游子結(jié)伴而還。春本無知,春本無曉,如此怨春,似乎無理,然而更顯其情真意切。這正是人們常說的無理有情之妙。
上片惜春思?xì)w,下片自然而然地轉(zhuǎn)入懷人!傲艉蕹怯,關(guān)情紙尾!睂懏(dāng)初與妻子的離別及日后的書信傳情。城隅,即城角,當(dāng)初與妻子離別之處。不忍離別,卻又不得不離別,于是便有“留恨城隅”。一個“恨”字籠罩了下片,也為讀者理解全詞提供了一個契機(jī)。不能相見,只能在書信紙尾看到妻子的一片關(guān)切之情了。接下去作者描摹了抒情主人公憑欄遠(yuǎn)眺的鏡頭。中國古典詩詞中常借憑欄遠(yuǎn)眺寫愁緒。李煜有句云:“獨自莫憑欄,無限江山,別時容易見時難!保ā浪淘沙》)辛棄疾有句云:“休去依危欄,斜陽正在,煙柳斷腸處!保ā摸魚兒》)“闌干長對西曛倚,”寫抒情主人公倚著欄干長久地凝視著西天的落日。熟悉中國古典詩詞的人都懂得這是一個痛苦的形象。結(jié)尾化用杜甫《春日憶李白》詩句,杜詩云:“渭北春天樹,江東日暮云。”以遙望對方所見的景致極寫了兩人之間深厚的情誼。賀詞云:“鴛鴦俱是白頭時,江南渭北三千里!睂懛蚱蘩弦樱瑓s關(guān)山阻隔、江南渭北天各一方。這結(jié)處用語質(zhì)拙,不雕飾,不張揚(yáng);江南渭北已溢出無限情思,而鴛鴦白頭更讓人感慨萬端。
賀鑄善于寫情,往往情真意切,此篇便是一例。賀鑄善于處理結(jié)處,此詞上片結(jié)處的無理而妙,下片結(jié)處的質(zhì)拙含蓄,都給人以極大的藝術(shù)享受和啟迪。
鑒賞二
游子天涯,惜春恨別,原本是詩詞中寫得熟濫的題材,但賀鑄此作語意精警,字句凝練,仍不乏新鮮之感。
起三句,繳足題面中“余春”二字,愛惜之情,亦于言外發(fā)之。枝頭繁花,乃春天之象征,而“急雨”摧花,掃盡春艷,故言“收春”!笆铡弊謽O煉,一如天公與人作對,不肯讓春色長駐人間,稍加炫示,便遣“急雨”追還。“急雨”之來,“斜風(fēng)”與俱。雨添池波,風(fēng)遏逝水,故池水溶溶,新波“漲綠”。加以落英繽紛,漂流水上,泛泛“浮紅”,點綴碧瀾。而群魚嬉戲于漲池之中,你爭我奪,唼喋花瓣,掀動一圈圈波紋。意境幽美。“浮紅漲綠魚文起”七字是極經(jīng)意之筆,非深情留戀“余春”之人不能如此細(xì)膩地觀察“余春”景物并傳神地將它寫出,蓋一旦浮紅盡沉池底,那可真正是“枝中水上春并歸”(梁簡文帝《江南曲》),欲“惜”無從了。詞人眼中筆下的“魚文”也透漏了他感情深處的漣漪。以下二句,潛藏于景語之中的惜春情緒急轉(zhuǎn)為游宦天涯、不得歸家的苦恨。唐陳子良《春晚看群公朝還人為八韻》詩:“游子惜暮春!痹~人日“年年游子惜余春”,加“年年”二字,給出惜春情懷的時間持續(xù)度,語氣即顯得更為沉郁。然而其好處還不在此,須與下“春歸不解招游子”一氣連讀,方有滋味。游子年年惜春,可謂專情于春矣,而春天歸去時卻想不到招呼老朋友一塊兒走,實在是不夠交情。此意當(dāng)從杜甫《聞官軍收河南河北》詩“青春作伴好還鄉(xiāng)”句翻出,一以可與春天偕歸為喜,一因春天棄己獨歸而恨,皆匪夷所思,妙不可言。若究其實,則不過是詞人“貧迫于養(yǎng)”(宋程俱《賀公墓志銘》),離家外宦,任期未滿,不得便還而已。但這話直說出來,就不成其為詩。宋嚴(yán)羽《滄浪詩話》云:“詩有別趣,非關(guān)理也!薄澳昴辍倍涞摹皠e趣”,正當(dāng)從其不可理喻處求之。春本無知,春本無曉,如此怨春,似乎無理,然而更顯其情真意切。這也正是人們常說的無理有情之妙。
不得歸家倍思家。下闋便自然過渡到寫自己和妻子的離別與相思。“留恨”句記別。“城隅”即城外角,是分袂處,唐王宏《從軍行》“羌歌燕筑送城隅”、王維《崔九弟欲往南山馬上口號與別》“城隅一分手”等句可證!瓣P(guān)情”句敘別后妻子來信,信末多深情關(guān)切之語。(如《鶯鶯傳》鶯鶯與張生書末云“千萬珍重 !春風(fēng)多厲,強(qiáng)飯為嘉”之類。 )以上三句,一句一意,不斷更換角度,先寫離別,為二人所共;再寫相思,一寄書,一倚欄,為各人所獨:可謂面面俱到,錯落有致。十五個字竟寫出這許多內(nèi)容,語言之高度濃縮,頗見鍛煉之功。結(jié)二句,就直接語意而言是承上寫自己倚欄時的喟嘆,但兩地相思,一種情愫,從章法上來看,不妨說詞人的筆觸又轉(zhuǎn)回去兼寫雙方。李商隱《代贈》詩:“鴛鴦可羨頭俱白!倍鸥Α洞喝諔牙畎住吩姡骸拔急贝禾鞓,江東日暮云!痹~人熔鑄唐詩,以己意出之:“鴛鴦俱是白頭時,江南渭北三千里!敝^夫妻二人,已垂垂老矣,卻一在江南(當(dāng)指江夏,即今武漢一帶,賀鑄四十六七歲時在那里任錢官 ),一在渭北(長安在渭水北,這里以漢唐故都借指北宋東京 ),關(guān)山千里,天各一方。二句只說離人年齡之大、分別距離之遠(yuǎn),此外不置一辭,詞意戛然而止,但余味不盡。試想,少年夫妻,來日方長,一旦分?jǐn)y,猶自不堪;而人瀕老境,去日苦多,百年光陰,所剩無幾,亦如“余春”,彌足珍惜,此時闊別,心情自是十分沉痛。再想,江南渭北三千里,一去誰知幾時還,城隅留恨,可見那恨該有多重。千山萬水,音問難通,一封家信,紙尾關(guān)情,可見那情該有多深。“嶺樹重遮千里目,江流曲似九回腸”,夕陽樓上,游子的鄉(xiāng)思難以排遣。細(xì)細(xì)咀嚼,便知下闋前三句的厚度,全靠末兩句在襯托,至于這結(jié)尾本身的重拙,下語鎮(zhèn)紙,那就更不待言了。
賀鑄善于寫情,往往情真意切,此篇便是一例。賀鑄善于處理結(jié)處,此詞上片結(jié)處的無理而妙,下片結(jié)處的質(zhì)拙含蓄,都恰到好處,蘊(yùn)味無窮。
留恨城隅,關(guān)情紙尾。闌干長對西曛倚。鴛鴦俱是白頭時,江南渭北三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