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和郭主簿·其二》
魏晉·陶淵明
和澤周三春,清涼素秋節(jié)。
露凝無游氛,天高肅景澈。
陵岑聳逸峰,遙瞻皆奇絕。
芳菊開林耀,青松冠巖列。
懷此貞秀姿,卓為霜下杰。
銜觴念幽人,千載撫爾訣。
檢素不獲展,厭厭竟良月。
注釋
①清涼素秋節(jié):漸進(jìn)涼秋節(jié)氣
②肅景:當(dāng)作夙景。早晨景象
③陵岑:高嶺
④開林耀:當(dāng)作耀林開。與冠巖列對文。江淹《雜詩》:“時菊耀巖阿,云霞冠秋嶺。”與此句法同
⑤卓:獨(dú)立的樣子
⑥幽人:高隱之士
⑦撫爾訣:撫,持,把握。爾,指松菊。訣,秘訣,要道。是說過去的隱士千百年來都把握著松菊傲霜之道。陶以松菊自勵節(jié)操。
⑧檢素:書信。展,開書信。檢素不獲展,謂未能展閱對方書信。方東樹《昭昧詹言》:“言不通訊問也!碧兆⑨尀樽詸z平素,有懷莫展,亦通。
鑒賞
《和郭主簿》第二首主要寫秋色。寫秋色而能獨(dú)辟溪徑,一反前人肅殺凄涼的悲秋傳統(tǒng),卻贊賞它的清澈秀雅、燦爛奇絕,乃是此詩具有開創(chuàng)性的一大特征。古詩賦中,寫秋景肅殺悲涼,以宋玉《九辯》首肇其端:“悲哉,秋之為氣也!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。”往后秋景與悲愁就結(jié)下了不解之緣,如漢武帝的《秋風(fēng)辭》、漢代《古歌》(秋風(fēng)蕭蕭愁殺人)、曹丕的《
燕歌行》、禰衡的《鸚鵡賦》、曹植的《贈丁儀》、《贈白馬王彪》、《幽思賦》、王粲的《登樓賦》、阮籍《詠懷·開秋兆涼氣》、潘岳的《秋興賦》、張協(xié)的《雜詩·秋夜涼風(fēng)起》等等,或觸秋色而生悲感,或借秋景以抒愁懷,大抵皆未跳出宋玉悲秋的窠臼。而陶淵明此詩的秋景卻與眾迥異,別開生面。首句不寫秋景,卻寫春雨之多,說今春調(diào)合的雨水(和澤)不斷,遍及了整個春季三月。這一方面是《詩經(jīng)》中“興”的手法的繼承,另一方面又把多雨的春和肅爽的秋作一對比,令人覺得下文描繪的清秀奇絕的秋色,大有勝過春光之意。往下即具體寫秋景的清涼素雅:露水凝結(jié)為一片潔白的霜華,天空中沒有一絲陰霾的霧氣(游氛),因而益覺天高氣爽,格外清新澄澈。遠(yuǎn)望起伏的山陵高崗,群峰飛逸高聳,無不挺秀奇絕;近看林中滿地盛開的菊花,燦爛耀眼,幽香四溢;山巖之上蒼翠的青松,排列成行,巍然挺立。凜冽的秋氣使百卉紛謝凋零,然而菊花卻迎霜怒放,獨(dú)呈異采;肅殺的秋風(fēng)使萬木搖落變衰,唯有蒼松卻經(jīng)寒彌茂,青翠長在。難怪詩人要情不自禁地懷想這松菊堅貞秀美的英姿,贊嘆其卓爾不群的風(fēng)貌,譽(yù)之為霜下之杰了。
善于在景物的寫實中兼用比興象征手法,寄寓強(qiáng)烈的主體情感,是此詩的又一顯著特征。詩人對菊舉杯飲酒(銜觴),由逸峰的奇絕,松菊的貞秀,自然聯(lián)想、懷念起那些與逸峰、松菊頗相類似的孤高傲世、守節(jié)自厲的古代高人隱士(幽人),他們千百年來一直堅持著(撫)松菊(爾)那種傲然特立的秘訣要道,其高風(fēng)亮節(jié)真是可欽可敬。這里,贊美企慕“幽人”的節(jié)操,也寓有詩人內(nèi)在品格的自喻和自厲。然而這只是詩人內(nèi)心世界的一方面;另一方面卻是“少時壯且厲,撫劍獨(dú)行游”(《擬古》之八);“猛志逸四海,騫翮思遠(yuǎn)翥”(《雜詩》之五);“或大濟(jì)于蒼生”(《感士不遇賦》)的宏圖壯志。《雜詩》之二已作于五十歲左右,但仍感嘆:“日月擲人去,有志不獲騁。”晚年所作《讀山海經(jīng)》中,還義憤填膺地大呼:“明明上天鑒,為惡不可履。”贊揚(yáng)“刑天舞干戚,猛志固常在!薄詠荊軻》中又歌頌:“其人雖已沒,千載有余情!边@一切都說明詩人終其一生,也未忘情現(xiàn)實;在向往“幽人”隱逸的同時,內(nèi)心始終潛藏著一股壯志未酬而悲憤不平的激流。這種出處行藏的矛盾心情,反映在此詩中,便逼出結(jié)尾二句:詩人檢查平素有志而不獲施展,在清秋明月之下,也不由得老是厭厭無緒了。
由此可見,寫秋景的清涼澄澈,象征著幽人和詩人清廉純潔的品質(zhì);寫陵岑逸峰的奇絕,象征著詩人和幽人傲岸不屈的精神;寫芳菊、青松的貞秀,象征著幽人和詩人卓異于流俗的節(jié)操。從外在聯(lián)系看,以秋景起興懷念幽人,又從幽人而反省自身,完全順理成章;從內(nèi)在聯(lián)系看,露凝、景澈、陵岑、逸峰、芳菊、青松等意象,又無不象征著“幽人”的種種品質(zhì)節(jié)操,無不寄寓著詩人審美的主體意識,真是物我融一,妙合無痕。而在幽人的精神品質(zhì)中,又體現(xiàn)了詩人的精神品質(zhì);但“有懷莫展”之嘆,又與那種渾身靜穆的“幽人”不同。
以松菊為喻寫人或以松菊為象狀景,前人早已有之!墩撜Z·子罕》:“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!钡@只是單純?nèi)∮髡f理。屈原《離騷》有“夕餐秋菊之落英”,雖有象征,但只是抒情中的想像借喻,并非景物寫實。曹植《洛神賦》中“榮耀秋菊,華茂春松!笔怯镁账捎洛神的容光煥發(fā),所比僅在外貌而非內(nèi)在品質(zhì),且仍非寫實景。左思《招隱》有“秋菊兼餱糧,幽蘭間重襟。”是化用《離騷》“夕餐秋菊之落英”和“紉秋蘭以為佩”二句,性質(zhì)亦同。其《詠史·郁郁澗底松》中喻寒門才士受抑,亦非寫實。至于鐘會、孫楚的《菊花賦》雖是寫景,卻并無深刻的象征意義。真正把景物寫實與比興象征自然巧妙地融為一體的,當(dāng)自淵明始。蘇軾評陶云:“大率才高意遠(yuǎn),則所寓得其妙,選語精到之至,遂能如此。如大匠運(yùn)斤,不見斧鑿之痕!保ā独潺S詩話》引)讀這首詩,深知蘇評確非溢美。
展開全文善于在景物的寫實中兼用比興象征手法,寄寓強(qiáng)烈的主體情感,是此詩的又一顯著特征。詩人對菊舉杯飲酒(銜觴),由逸峰的奇絕,松菊的貞秀,自然聯(lián)想、懷念起那些與逸峰、松菊頗相類似的孤高傲世、守節(jié)自厲的古代高人隱士(幽人),他們千百年來一直堅持著(撫)松菊(爾)那種傲然特立的秘訣要道,其高風(fēng)亮節(jié)真是可欽可敬。這里,贊美企慕“幽人”的節(jié)操,也寓有詩人內(nèi)在品格的自喻和自厲。然而這只是詩人內(nèi)心世界的一方面;另一方面卻是“少時壯且厲,撫劍獨(dú)行游”(《擬古》之八);“猛志逸四海,騫翮思遠(yuǎn)翥”(《雜詩》之五);“或大濟(jì)于蒼生”(《感士不遇賦》)的宏圖壯志。《雜詩》之二已作于五十歲左右,但仍感嘆:“日月擲人去,有志不獲騁。”晚年所作《讀山海經(jīng)》中,還義憤填膺地大呼:“明明上天鑒,為惡不可履。”贊揚(yáng)“刑天舞干戚,猛志固常在!薄詠荊軻》中又歌頌:“其人雖已沒,千載有余情!边@一切都說明詩人終其一生,也未忘情現(xiàn)實;在向往“幽人”隱逸的同時,內(nèi)心始終潛藏著一股壯志未酬而悲憤不平的激流。這種出處行藏的矛盾心情,反映在此詩中,便逼出結(jié)尾二句:詩人檢查平素有志而不獲施展,在清秋明月之下,也不由得老是厭厭無緒了。
由此可見,寫秋景的清涼澄澈,象征著幽人和詩人清廉純潔的品質(zhì);寫陵岑逸峰的奇絕,象征著詩人和幽人傲岸不屈的精神;寫芳菊、青松的貞秀,象征著幽人和詩人卓異于流俗的節(jié)操。從外在聯(lián)系看,以秋景起興懷念幽人,又從幽人而反省自身,完全順理成章;從內(nèi)在聯(lián)系看,露凝、景澈、陵岑、逸峰、芳菊、青松等意象,又無不象征著“幽人”的種種品質(zhì)節(jié)操,無不寄寓著詩人審美的主體意識,真是物我融一,妙合無痕。而在幽人的精神品質(zhì)中,又體現(xiàn)了詩人的精神品質(zhì);但“有懷莫展”之嘆,又與那種渾身靜穆的“幽人”不同。
以松菊為喻寫人或以松菊為象狀景,前人早已有之!墩撜Z·子罕》:“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!钡@只是單純?nèi)∮髡f理。屈原《離騷》有“夕餐秋菊之落英”,雖有象征,但只是抒情中的想像借喻,并非景物寫實。曹植《洛神賦》中“榮耀秋菊,華茂春松!笔怯镁账捎洛神的容光煥發(fā),所比僅在外貌而非內(nèi)在品質(zhì),且仍非寫實景。左思《招隱》有“秋菊兼餱糧,幽蘭間重襟。”是化用《離騷》“夕餐秋菊之落英”和“紉秋蘭以為佩”二句,性質(zhì)亦同。其《詠史·郁郁澗底松》中喻寒門才士受抑,亦非寫實。至于鐘會、孫楚的《菊花賦》雖是寫景,卻并無深刻的象征意義。真正把景物寫實與比興象征自然巧妙地融為一體的,當(dāng)自淵明始。蘇軾評陶云:“大率才高意遠(yuǎn),則所寓得其妙,選語精到之至,遂能如此。如大匠運(yùn)斤,不見斧鑿之痕!保ā独潺S詩話》引)讀這首詩,深知蘇評確非溢美。
陶淵明(táo yuān mínɡ)
陶淵明(約365年—427年),字元亮,(又一說名潛,字淵明)號五柳先生,私謚“靖節(jié)”,東晉末期南朝宋初期詩人、文學(xué)家、辭賦家、散文家。漢族,東晉潯陽柴桑人(今江西九江)。曾做過幾年小官,后辭官回家,從此隱居,田園生活是陶淵明詩的主要題材,相關(guān)作品有《飲酒》、《歸園田居》、《桃花源記》、《五柳先生傳》、《歸去來兮辭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