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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喧啾百鳥群,忽見孤鳳凰。

    “喧啾百鳥群,忽見孤鳳凰!

    ------該詩句摘自唐代詩人韓愈的《聽穎師彈琴

    昵昵兒女語,恩怨相爾汝。
    劃然變軒昂,勇士赴敵場。
    浮云柳絮無根蒂,天地闊遠隨飛揚。
    喧啾百鳥群,忽見孤鳳皇。(鳳皇 一作 鳳凰)
    躋攀分寸不可上,失勢一落千丈強。
    嗟余有兩耳,未省聽絲篁。
    自聞穎師彈,起坐在一旁。
    推手遽止之,濕衣淚滂滂。
    穎乎爾誠能,無以冰炭置我腸!


    鑒賞
      唐人音樂詩較著名者,有李頎《聽董大彈胡笳弄兼寄語房給事》、李白聽蜀僧濬彈琴》、李賀《李憑箜篌引》、白居易琵琶行》等及韓愈此篇。篇篇不同,可謂各有千秋。喜懼哀樂,變化倏忽,百感交集,莫可名狀,這就是韓愈聽穎師彈琴的感受。讀罷全詩,穎師高超的琴技如可聞見,怪不得清人方扶南把它與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、李賀的《李憑箜篌引》相提并論,推許為“摹寫聲音至文”了。
      詩分兩部分,前十句正面摹寫聲音。起句不同一般,它沒有提及彈琴者,也沒有交待彈琴的時間和地點,而是緊扣題目中的“聽”字,單刀直入,把讀者引進美妙的音樂境界里。琴聲裊裊升起,輕柔細(xì)屑,仿佛小兒女在耳鬢廝磨之際,竊竊私語,互訴衷腸。中間夾雜些嗔怪之聲,那不過是表達傾心相愛的一種不拘形跡的方式而已。正當(dāng)聽者沉浸在充滿柔情蜜意的氛圍里,琴聲驟然變得昂揚激越起來,就象勇猛的將士揮戈躍馬沖入敵陣,顯得氣勢非凡。接著琴聲又由剛轉(zhuǎn)柔,呈起伏回蕩之姿。恰似經(jīng)過一場浴血奮戰(zhàn),敵氛盡掃,此時,天朗氣清,風(fēng)和日麗,遠處浮動著幾片白云,近處搖曳著幾絲柳絮,它們飄浮不定,若有若無,難于捉摸,卻逗人情思。琴聲所展示的意境高遠闊大,使人有極目遙天悠悠不盡之感。
      驀地,百鳥齊鳴,啁啾不已,安謐的環(huán)境為喧鬧的場面所代替。在眾鳥蹁躚之中,一只鳳凰翩然高舉,引吭長鳴!败Q攀分寸不可上,失勢一落千丈強”。這只不甘與凡鳥為伍的孤傲的鳳凰,一心向上,飽經(jīng)躋攀之苦,結(jié)果還是跌落下來,而且跌得那樣快,那樣慘。這里除了用形象化的比喻顯示琴聲的起落變化外,似乎還另有寄托。聯(lián)系后面的“濕衣淚滂滂”等句,它很可能包含著詩人對自己境遇的慨嘆。他曾幾次上奏章剖析政事得失,希望當(dāng)局能有所警醒,從而革除弊端,勵精圖治,結(jié)果屢遭貶斥,心中不免有憤激不平之感!皾褚隆本渑c白居易《琵琶行》中的“江州司馬青衫濕”頗相類似,只是后者表達得比較直接,比較顯豁罷了。
      后八句寫自己聽琴的感受和反應(yīng),從側(cè)面烘托琴聲的優(yōu)美動聽!班涤唷倍涫亲灾t之辭,申明自己不懂音樂,未能深諳其中的奧妙。盡管如此,還是被穎師的琴聲所深深感動,先是起坐不安,繼而淚滂沱,浸濕了衣襟,猶自撲撲簌簌滴個不止。這種感情上的強烈刺激,實在叫人無法承受,于是推手制止,不忍卒聽。末二句進一步渲染穎師琴技的高超。冰炭原不可同爐,但穎師的琴聲一會兒把人引進歡樂的天堂,一會兒又把人擲入悲苦的地獄,就好比同時把冰炭投入聽者的胸中,使人經(jīng)受不了這種感情上的劇烈波動。
      全篇詩情起伏如錢塘江潮,波濤洶涌,層見迭出,變化無窮。上聯(lián)與下聯(lián),甚至上句與下句,都有較大的起落變化,例如首聯(lián)“昵昵兒女語,恩怨相爾汝”,寫柔細(xì)的琴聲,充滿和樂的色調(diào),中間著一“怨”字,便覺波浪陡起,姿態(tài)橫生,親昵的意味反倒更濃,也更加富有生活氣息。又如首聯(lián)比以兒女之情,次聯(lián)擬以英雄氣概,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,一柔一剛,構(gòu)成懸殊的形勢。第三聯(lián)要再作起落變化,即由剛轉(zhuǎn)柔,就很容易與第一聯(lián)交叉重疊。詩人在實現(xiàn)這一起伏轉(zhuǎn)折的同時,開辟了另一個新的境界,它高遠闊大、安謐清醇,與首聯(lián)的卿卿我我、充滿私情形成鮮明的比照,它所顯示的聲音也與首聯(lián)不一樣,一者(首聯(lián))輕柔細(xì)屑,純屬指聲;一者(三聯(lián))宛轉(zhuǎn)悠揚,是所謂泛聲。盡管兩者都比較輕柔,卻又各有特色,準(zhǔn)確地反映了琴聲高低疾徐的變化。清人方東樹說韓愈寫詩“用法變化而深嚴(yán)”(《昭昧詹言》),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。
      歷來寫樂曲的詩,大都利用人類五官通感的生理機能,致力于把比較難于捕捉的聲音轉(zhuǎn)化為比較容易感受的視覺形象。這首詩摹寫聲音精細(xì)入微,形象鮮明,卻不粘皮著肉,故而顯得高雅、空靈、醇厚。突出的表現(xiàn)是:在摹寫聲音節(jié)奏的同時,十分注意發(fā)掘含蘊其中的情志。好的琴聲既可悅耳,又可賞心,可以移情動志。好的琴聲,也不只可以繪聲,而且可以“繪情”、“繪志”,把琴聲所表達的情境,一一描摹出來。詩歌在摹寫聲音的同時,或示之以兒女柔情,或擬之以英雄壯志,或充滿對自然的眷戀,或寓有超凡脫俗之想和坎坷不遇之悲,如此等等,無不流露出深厚的情意。
      韓愈是一位極富創(chuàng)造性的文學(xué)巨匠。他寫作詩文,能夠擺脫拘束,自辟蹊徑。這首詩無論造境或遣詞造語都有獨到之處。以造境言,它為讀者展示了兩個大的境界:一是曲中的境界,即由樂曲的聲音和節(jié)奏所構(gòu)成的情境;一是曲外的境界,即樂曲聲在聽者(詩人自己)身上得到的反響。兩者亦分亦合,猶如影之與形。從而使整個詩歌的意境顯得深閎雋永,饒有情致。以遣詞造語論,不少詩句新奇妥帖,揉磨入細(xì),感染力極強。例如開頭兩句押細(xì)聲韻,其中的“女”、“語”和“爾”、“汝”聲音相近,讀起來有些繞口。這種奇特的音韻安排,恰恰適合于表現(xiàn)小兒女之間那種纏綿糾結(jié)的情態(tài)。后面寫昂揚激越的琴聲則改用洪聲韻的“昂”、“場”、“揚”、“凰”等,這些都精確地表現(xiàn)了彈者的情感和聽者的印象。另外,五言七言交錯運用,以與琴聲的疾徐斷續(xù)相協(xié)調(diào),也大大增強了詩句的表現(xiàn)力。如此等等,清楚地表明,詩人匠心獨運,不拘繩墨,卻又無不文從字順,各司其職。所謂“橫空盤硬語,妥帖力排奡”,其實也是韓愈詩歌語言的一大特色。